【林萬億專欄】


富裕社會下的貧窮


臺灣低收入戶人數由2008年第二季的20.9萬人增加到今年第二季的26.3萬人。2009年家庭收支調查結果,最高20%的家庭可支配所得平均是179.0萬元,最低20%的家庭是28.2萬元,差距為6.34倍,比2008年的6.05倍增加了0.29倍,是歷史次高,僅次於2001年的6.39


看不見的窮人


由於我國的社會救助法定義最低生活費用標準是前一年全國平均每人每月消費支出的60%,再加上家庭人口數的從寬認定,以及不動產、動產的上限規定,使得2010年第二季台灣的低收入戶數只占全國總戶數的1.37%,低收入人口數只占全國總人數的1.14%。雖然都創歷史新高,但是數據仍明顯偏低。


如果依歐洲聯盟的貧窮線,即家戶可支配所得中位數的60%來推估,台灣2007年的低收入戶數應該占全國家庭總戶數13.8%。而當年官方公布的低收入戶數只占全國總戶數的1.21%,占總人口數的0.96%。也就是,臺灣理應有官方統計的11.4倍的低收入戶。這些就是臺灣看不見的窮人。他們散落在社會的各個角落,包括長期失業工人、臨時工、低薪工人、單親媽媽、獨居老人、有重病的家庭等。用我們社會的說法,這些人是清寒戶。學術上稱為「近貧戶」。其實,他們也是窮人。倘若不修改社會救助法,擴大照顧對象,這些人永遠會被排除在社會福利的名單之外,成為政客眼中看不見的窮人。


讓窮人看得見


臺灣與弱勢者相關的法律很多,但是就屬社會救助法最難修。因為窮人雖有選票,但是看不見。哪一次街頭抗爭有窮人出來號召?如果有窮人參加遊行,也都隱姓埋名地躲在人群中。失業者為了飯碗敢出來遊行;家長可以為了孩子的教育勇於上街頭遊行;老人為了老年年金也曾上街遊行過;身心障礙者為了生存權也敢上街遊行;連公娼為了性工作自主也都上街遊行了;更不用說同志為了性別認同自主也熱鬧上過街頭;最近,正義之士為了法官瞎判性侵害兒童的強暴犯也爭相出面遊行抗議;唯獨,以窮人之名的遊行,在臺灣沒見過。


為什麼窮人不上街抗爭?忙著顧三餐,哪有時間遊行,是其一;不好意思,是其二。在資本主義社會裡,貧窮被認為是個人的懶惰、無能、浪費、不幸造成的,自己要負責。社會中到處在歌頌豪宅、大餐、名牌包,富商、名模、交際花。窮人一旦成功,都歸功於父母、老師的教導,或說自己比較幸運而已;富人繼續富有,都說自己比別人更努力,這些成就都是應得的。是這樣嗎?


讓貧窮去汙名化


於是,對那些被認為不努力、不行的人們,上流社會的評價就是能苟活就不錯了。如果給他們更多,會造成福利依賴。一來是擔心造成富人的負擔。給窮人更多福利會提高富人的課稅,造成國家的財政負荷,影響經濟競爭力。二來是道德優越感在作祟。認為不努力的人本來就應該挨餓。人怎麼可以有白吃的午餐?不工作就不給福利。其實,他們忘了大部分窮人都比富人更努力在工作。當富人把工廠搬到中國深圳去的時候,窮人正在努力地找工作;當富人在宴請政商名流吃飯喝酒時,窮人正在陋巷整理回收的字紙酒矸。當高官正在歌頌因為創造出可以得到諾貝爾獎的無薪假時,工人的家庭正在喝西北風度日;當高官正在動員各部會努力壓低失業率以保烏紗帽時,工人正在忍受低薪苟活的悲傷歲月。誰比較努力?努力為了誰?


硬是不降低貧窮門檻


三年前行政院推出大溫暖弱勢家庭脫困計畫時,就關心新貧戶與近貧戶的生活困境。希望透過修正社會救助法,降低貧窮線門檻,採階梯補助,結合現金與社會工作服務,以擴大照顧對象,提升脫貧效果。如今,民間已透過立法委員推出社會救助法修正版本送到立法院。但是,行政院卻無心於此,拖拖拉拉,不認為貧窮問題值得加緊腳步處理。就這樣地,社會不時傳出對貧富差距持續擴大的警訊,行政院老神在在,無動於衷。為什麼呢?因為連總統都自豪貧富差距表現不錯,官員都覺得沒有比陳水扁時代差。事實是這樣嗎?


政府砸錢救貧富差距


2009年所得五分位差6.34倍,沒有超過2001年的6.39倍。主要靠社會福利的所得重分配效果,硬是將差距拉低。但是,比對這兩年的數據:2001年經濟成長率-1.65,失業率4.57%2009年經濟成長率-1.91,失業率5.85%,再怎麼說都不可能相信2009年的所得分五位差會低於2001年。關鍵出在以社會福利為主的所得重分配效果提高許多。2009年社會支出重分配效果縮短貧富差距1.75倍,比2008年的1.529倍高出0.221倍。另稅收縮小所得差距0.13倍,比去年低一些。如果不是這額外的0.221倍的效果,我國的所得五分位差絕對會跨過6.5倍。事實上,社會福利移轉效果大部分是在民進黨執政的八年內所推動的功勞。這直接反駁了馬政府批評民進黨執政八年毫無政績可言的說法。


讓窮人更看不見


但是,光靠社會福利支出顯然無法完全說明那額外出現的0.221倍所得移轉效果從哪裡來的?其實就是立即上工、馬上關懷、當前物價穩定措施補貼、加強地方建設擴大內需方案、因應景氣振興經濟方案的各項補貼與減稅、就業促進方案、振興經濟擴大公共建設投資計畫、消費券、八八水災重建等,政府砸下超過1兆元的結果。但是,別忘了這些錢都是向子孫借來的。這種砸錢救政績的作法,苦了國家財政,窮人卻不見得得到好處。只是讓窮人看不見而已,甚至使看不見的窮人越來越多,這是你我要的結果嗎?


(作者林萬億 台大教授 曾任台北縣副縣長 行政院政務委員)



※本文摘選自《愛心世界季刊‧2010秋季號01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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